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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CSF

无法回家的漂泊者

已更新:2021年11月26日


已经十二年没有回家过年,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悲哀。或许是年岁之故,从22岁刚刚踏出校门的青葱岁月到如今34岁成家立业的奔四年龄,我一年一年成长,父母却慢慢老去。妈妈说好久没和我一起过年,我说明年争取一起去台湾和余薇姐姐他们过。姑妈去世,表姐的丈夫去世,父亲的一家分崩离析,逐渐凋零。外婆去世,姨妈们关系水火不相容,外公在医院病床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身旁只有爸爸陪护。我觉得很悲哀,因为真正让我体会到过年含义的那两个大家庭都已不再。幼年的除夕是在鞭炮声、祝福声和热闹的喧哗声里度过的。虽然贫穷,但是奶奶在,外公和外婆在,父母的兄弟姐妹都在,大人们一起做好吃的,聊一年发生的事,我们小孩们嬉戏玩闹,在家里过年好不快活。15岁以后的除夕没有了鞭炮,是在馆子里度过的,因为有了钱,因为怕累怕麻烦,年夜饭订在了馆子里,而后再每个小家分开回去看春节晚会。但新春头三日依然是大家一起度过的,即便打了折扣,春节依然有年味。那时的我只觉得理所当然,觉得每年家里人都能这么过,永远不会停歇,不会变化。然而,现实是,2017年的今天,我一个人在法国的家中对着春节联欢晚会,看着外公在病房的照片,和父母发发祝福短信,这就是除夕了。


这与我个人目前生活是孤单还是美满无关,因为过年对我而言从来就不仅仅是一小家人相聚,而是一个大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的盛会。即便每个人的生活已经南辕北辙,即便因为疏离人们开始无言以对,但大家还能在一张圆桌上吃年夜饭,人还在,人还在一起,这就是年。随着岁月,祖父辈会慢慢进入族谱,成为回忆,父母们会两鬓斑白,我们会长大,带回来爱人或朋友,有些亲戚还会生育出下一代。然后,我们也会老去,随祖先而去。然而,不管一个大家还剩下多少人,只要有人在,就可以和睦,就能一起吃上每年的年夜饭。这就是我的梦。但它破灭了。


这个梦想的破灭于我而言有几层原因。首先是因为父母与各自家里兄弟姊妹的关系分崩离析。还好外公已经老年痴呆,幸好外婆已经作古,不然他们该多痛心。大家庭和睦关系的破裂让我这个游子失去了那个曾经给我带来对过年所有美好体验和想像的家。


我的梦的破灭还因为即便回中国,我也无法带自己爱的人一起过年:我们依然无法像其他异性恋夫妻那样获得欢迎和接待,受到衷心祝福,甚至被羡慕。我们的爱情不被接受:大使馆说中国不承认你们这种配偶关系;母亲说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更不能让你在成都的朋友知道,因为你已经在万里之外生活,而我们还必须面对亲朋好友。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可以是同租室友,但不能是夫妻。不能正大光明地牵手,不能显露出亲密和关怀,不能总用一个账户,不能将对方作为另一半来谈论。就像一个完整的家被活生生地扯掉了一半,即便坐在一起,我们也不是真正在一起过年,而是在经受检查和眼光。我们不自由,而真正的除夕又如何能在欺骗中度过?于是我成为了感情上无法回归的游子,我的祖国不接纳我们,我的家人无法坦诚,而唯一能够带她回家过年的办法就是欺骗。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也不强求社会改革会一日发生,我只是遗憾而已。只是遗憾即便有真爱,依然还是需要使用欺骗。


最后,作为一个游子——成长在中国但在法国获得学术生命的知识分子,这个梦的破灭也是因为无法回到中国从事研究工作的悲哀。我不愿赘述国内的学术环境,也不愿细数在法国想要从事学术研究的艰难,我只想表达心里曾经有过和正在经历的纠结:和很多年轻知识分子一样,我们的学术对象是中国,我们的田野也在中国,而我们最想改变的依然是中国,但我们因此最不能回的地方也是中国。


家国,国家,没有了接纳自由灵魂的中国可回,没有了接受真实爱情的坦诚之家可回,没有了欢声笑语的亲人大家庭可回,除夕之夜,我是一个无法回家的漂泊者。我的中国年全都留在了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因为那时候祖父母依然健在,长辈们关系尚未剑拔弩张,我也还没有恋爱,也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关心中国的知识分子。所以,对于孩子的我,过年才能那么地幸福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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