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样的故事没人愿听
- CSF
- 2019年8月29日
- 讀畢需時 5 分鐘
已更新:2021年11月26日
作者: 7
既然我被如此暴力地对待过,我是否可以以同样暴力,直白且毫无铺垫的方式,为你们讲述我二十多年间,所遭受过的不计其数的骚扰和性侵犯?
作为女生,从小到大的我经受了无数次被搭讪,被跟踪,被恐吓,被男友肢体暴力,被强奸,被语言及肢体性骚扰(至于原因,我至今都没有答案,如果我遭受侵犯的原因主要缘于我外貌的温柔和瘦弱,那么那些不够温柔的人所经历的暴力,是否会变得合理且不值一提?),以至于真正需要讲述的时候,我竟不知拎起哪个片段。如果我讲了上司的性侵而未讲男友或朋友的性侵,并不代表他们的性侵对人伤害更小,而是想举出一些我认为有代表性的经历,让大家意识到性暴力的多样性,以及这些暴力所造成的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比物理的插入式侵犯要严重的多。
19岁的一天,我兼职的上司向我提出合作拍摄一个杂志封面的计划,让我随他去找摄影师讨论拍摄事项。我当时天真烂漫,对世间充满幻想,丝毫不会料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阴谋。他开车带我进到一个类似酒店的地方,说摄影师在这里等我。但当他打开空荡荡的酒店房间时,没等我发问,便企图向我靠近。这段回忆已变得空白,只记得我惊恐,气恼且拼命反抗。但他力气太大,我除了通过拼命摆头来拒绝他的强吻外,四肢早已是瘫软的棉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那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早已盖过他吃人的生殖器在我身体里不断抽动的痛苦。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他最终如何脱离的,只记得他用纸巾边擦身子,边用略带轻蔑的语气说:“累死我了!你看着像个小绵羊,反抗起来力气还不小!” 巨大的侮辱令我头脑一片空白,我默默拖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躲进厕所,看着他射入的精液缓缓流出我的阴道。绝望,懊恼,厌恶化成泪水,不断洒在模糊不清的地板上。我不知道我如何离开了那里,也不知道我如何吞下了2颗紧急避孕药。我没有报警,更没有讲述给人听,没有人会帮助我,我能够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指责我的疏忽和放荡。
大学毕业那年一个平安夜的晚上,我和朋友在商业街外喝咖啡,由于咖啡店厕所故障,我不得不到外面寻找厕所。当时已临近半夜,其余店面也停止营业。我无奈进到巨大的一个写字楼,上到电梯唯一可以进入的六层,便看到了卫生间的指示牌。夜深人静,写字楼空无一人,照明设施早已关闭,窗外寥寥灯光射进走廊。路过男厕时,我隐约看到有人影蹲在那里,但内急的我并未多想,直朝女厕奔了过去。我蹲在一个隔断里,听到了男厕冲水的声音,接着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自然地,我等待着这个声音逐渐变小。可惜没有,这个脚步声逐渐清晰。当我反应过来时,脚步声消失了:他已进入女厕所里。
一瞬间的恐惧化成血液涌上大脑,我的四肢瞬间麻痹,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帝。我没拿手机,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有的只是惊恐以及对于死亡的预料。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就这样隔着厕所门板对峙着。四周黑暗,寂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我想也许今夜我会死在这里,就像那些凶杀片一样,放大的瞳孔是我唯一的结局。但现实又不断让我理智。我站起身来,猛地推开门板,看到了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他用身体挡住女厕的出口,用阴郁,痴迷且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我。他双手捂住自己饱满的下体,我知道他勃起了,我知道他想侵犯我,或许还会肢解我。 为了活命,我强迫自己挤出笑脸,主动过去和这个精神病搭讪,用热情的语气同他问好,甚至提出与他交友。渐渐地,他的杀气降低了很多,最终开口回应了我。我给了他我的手机号,并和他约好下次的会面。他让开通道,我逃离了这里。之后的整整三天,无法抑制的恐惧使我心脏剧烈跳动,四肢也剧烈颤抖,无法思考,无法握笔,无法入眠。
关于公共交通内部的性骚扰,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突然感到有人用手隔着裤子,从身后不断揉捏我的下体。瞬间的恐惧和羞辱令我失声,麻木,动弹不得。忍耐中,这个人竟愈加放纵,毫无收手的意思。由于人太多,我勉强扭过身子,手收走了,我看到了身后的三个男人,泰然自若,并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恐惧,愤怒和羞耻再次笼罩了我:这一次,我竟连“凶手”都认不出来!我气愤地发抖却无能为力。我不敢喊,不敢动,不敢问,不敢逃。我连证据都没有,我是个弱者,一个天生就活该被人侮辱的弱者。
类似的经历还有很多,因痛苦和羞于启齿,所以不再回忆。这些经历让我活在胆怯里,形成了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我害怕出门,害怕与人交谈或对视,看到有人靠近心就提到嗓子眼。我形成了严重的便秘,偶发的不自觉流泪,失眠,口吃,中度抑郁以及接连不断的恐怖噩梦(被强奸,被肢解,被陷害,被追杀)。 我害怕这个社会,更害怕男人,他们对我一个多余的眼神都让我惊慌失措,大汗淋漓。
我试图讲出自己的故事,试图让人们意识到,当今社会,女性持有健康的身心是多么的不易。但是,每当我表达自己的情绪或感受时,许多人会当即指责我的偏激和情绪化,指责我用词不够中立,看待问题也不够理智。但究竟什么是客观,中立或理智呢?你们认为的客观,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客观,是活在舒适区里的客观,是没有经历类似恐惧和绝望的客观,是你们自以为理解他人,充满特权的客观。对我来说,我的坦白就是客观,我的愤怒就是客观,我的女权思想就是客观,我对社会的辱骂和斥责就是客观。我若真的偏激,我早该用刀捅死自己,或是报复他们,杀了他们全家!我早该愤世嫉俗,把痛苦施与他人!这些要求我理性,包容且客观的人,难道不是对我的二次暴力?这种暴力无异于强奸!每当我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用词过于绝对,态度过于极端。我的经历就这样被磨平了,变成黑色的泡沫,瘫软,无形,任人踩踏。
因此我要发声!代表那些不需要我代表的人发声,代表那些不允许我代表的人发声,代表那些没有勇气坦白的人发声,代表那些听到我的故事会逃避,会难堪,会轻蔑,会厌恶的人发声。
不要揣测我的身份,我是你的知己,伴侣,同学,朋友;你的子女,亲人,师长,晚辈;我是你曾经或未来朝夕相处的人,也是与你欢畅谈心,一起哭笑的人;我是你生命中无处不在的人。现在,我就在你的身边,愿以这样的方式把故事说给你听。
在生活中,我看起来与你一样,不拘小节,活泼爱笑。但不代表我活的轻松,或已忘记过往。每得知一个类似的新闻事件,看到一个相似的面孔,听到一个类似的语调,都会变成尖刀,扎在我的心上。讲出这些,是因为我也同样期待你的故事。因为我深知作为受害者,你的痛苦不比我少。这些经历不是过去。他们是未来,更是现在。这些经历早已炼为身体器官,驻扎在体内直至生命的逝去。
我能淡忘恐惧吗?
能够放下这些,平静,客观地看待人类的未来吗?
不要再强迫我包容和理性了,我善意而活,已经是一种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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