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华人BDSM实践者第二期
芝麻社在上个月推出四篇“路人眼中的BDSM”系列采访文,这些采访文章聚焦了鲜被大众提及的BDSM。而在2021年11月至12月我们将继续推出“访谈华人BDSM实践者”专辑。本专辑中共涵盖9位BDSM实践者的讲述,讲述者们将为我们呈现出ta们眼中的BDSM是何种模样。芝麻社非常感谢受访者对我们的信任和无私的分享。
“访谈华人BDSM实践者”专辑的前六期涉及的是SM关系的实践者(即更注重施虐和受虐的关系与实践),后三期涉及到DS关系的实践者(即更注重支配/调教和臣服的关系和实践)。
访问者:Su
受访者:朱丽叶(化名),30-35岁,自我认同为直女,做M的实践者。目前坐标法国。
无法建立亲密关系和破处的困扰
我在大四临来法国前才接触到SM的。我在那之前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性经验,而且我自己也比较排斥。所以还是处女状态。其实,当时困扰我的一个大问题是,我感觉自己无法进入一段正常的亲密关系。哪怕二十多岁时候受到小说、电影和周围人的影响感觉自己应该建立,但是就是相当困难。而且我很难想象自己作为一般性场景里的一部分。
以前也喜欢过一个男生,但是我们并没有机会真正建立任何关系,所以感情方面经历也是空白。而且我发现大众的性方式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不管是双方十分熟悉、互有好感、一起过夜等外在条件具备,都不行。我陷入到一种迷茫和不解中。
SM打开了我人生新天地
转折发生在来法国之前的那个春节期间。我在网上的一个网友邀请我一起去看电影。这算是我第一次去赴一个陌生人的约。我们在看电影的路上互相认识和交流了一下,尽管他的年龄有三十五岁以上,是大叔级别了,但我感觉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在看电影期间有些动手动脚,后来直接要求我叫他“主人”。我当时对SM只因为电影和文学作品有一些隐约的认识,也没有太联想到这方面。后来我们回到他家,他的状态马上改变成了一种主人的姿态,其实就是进入了SM的场景。但是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因为他的语言变成了命令式,而且开始有了一些比较粗暴的动作。刚开始时候,我开始恐惧,所以没有反抗。随着时间,很快他渐渐看出了我毫无经验,开始以引导为主。这是我就感到有害怕但又信任他,因为他一直把握了一个度。当天也没有什么插入的性行为,一共就半个多小时吧。这次经历之后,我感觉自己其实很兴奋,喜欢这种冒险的感觉。对我而言,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我当时已经受不了跟人建立不了亲密关系的状态,生活变得很压抑。当时就想寻得一个出口。现在想起来,当时之所以能够那么大胆,应该是和这个有关。第一次和他见面后在回家路上,我就开始问自己“这个算是SM吗?” 后来我又主动找他,结果发生了我的第一次性关系。虽然第一次很痛吧,但是我一下子感觉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维度。因为之前对我而言破处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知道和谁可以建立起这样的欲望,达成这一步。我当时对破处这件事已经非常焦虑,所以当我终于做到这件事时,虽然很疼,但是还是充满幸福感。
SM成为了我探索人生的方式
后来,他慢慢给我讲解了什么是SM、安全词和各种实践。他又说: M才是关系的主角,主人需要根据M的需求去做。他作为我的第一个主人。他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因为我很想和他建立长久的关系,所以投入的不光是性也有很多感情。在和他的关系里,他一直将自己当成我的主人,我是他的狗,所以我在生活中的人格也开始有变化,感到我自己以前建立的自我因为这段BDSM关系呈现出被打碎的状态。因为他崇拜乔布斯,所以他常常以此为例给我说:人应该不断将自我这个杯子摔碎,去继续寻找自我。在没有找到完美的形态之前,需要摔破才能前进。直到现在,我都认同他的这个观点——尽管不一定要完全摔破,但是自我突破是必要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主奴,他也教会了我很多独立思考。
自此之后,SM成为了我寻找合适的人、情感和突破自我的一条道路,包括在法国来以后。比如,来法国以后,我曾在里昂碰到一个互有好感的意大利人。因为我受不了一个人生活,所以接受了和他同居生活。他其实就是一个一般的男性,想要“正常的”性,但是他对SM的看法是负面的。虽然我已经可以进行非SM的性行为了,但是当我发现他的确接受不了SM的时候,我还是果断分手。因为我觉得一般的性方式很无聊,持续不了多久。
来了巴黎之后,我就开始找主人。很快找到一个很有经验的法国人,他不算是SM的玩家,更多是一个libertin,就是更多是以SM来包装自己的花花公子,是一个喜欢搞派对和群交的玩家。我希望和他有长久的一对一关系,但他却需要一对多,所以我们无法长久。但是,我依然认他当了主人,因为我需要这样的称谓。是他将我带到了BDSM专卖店里选衣服,还去到法国SM一年一度的大派对上玩。也就是说是他带我见识了巴黎的SM圈。
后来我就一直在寻找这个圈子和里面合适的人。事实上,SM早已成为了我探索人生和了解自己的主要方式。在我看来,SM关系是正常伴侣关系的形式之一,不是独立于男女“正常”伴侣之外的另一种类型。因为我觉得男女伴侣关系中本来就几乎不存在完全的平等角色关系。就是会有一方更主导,一方更被动。因为整个社会都可以看成是一种SM关系,处于大型的支配和被支配关系中。
M对我而言是一个动词
我觉得我更多是在“搞SM,”而不是一个“M”。所以M对我而言是一个动词,是“做M”或者“当M”。因为和人的性取向一样,我觉得S和M的角色是由流动性和互换性的。没有一个绝对的S,也没有一个绝对的M。比如SM里面也有双,就是既可以当S也可以当M。其实能转换更好,因为能够玩得更开嘛。只是我自己有点不行,我虽然尝试过当主人,但是我发现我不是愿意控制他人的人。SM本身是动态的,是一个你和他人建立关系的过程和状态,不是固化的角色分工。
不过,尽管每一段SM关系都不一样,但是SM还是以M为主的关系。如果M在关系里变得没有特别的渴望,这个关系自然而然就会断掉。我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我感觉M更需要一个主人,更需要一种依恋的感觉,更需要寻找一个主人。就像一个人在大海里,他可能很饥渴、太累了,找不到方向,他就需要找一个树桩让他漂浮起来,或者找一个标记让他前进。这就是M的状态。如果这个人自己强大了,可以找到一个出口,可以自己游到海滩上,那他就可以抛开这个树桩了。
不过S也不仅仅是树桩。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因为他喜欢去控制。他通过每一次的控制和调教,在感受掌握自我的快感。我觉得S应该是喜欢这种感觉。如果他的M不再想继续这个游戏,他得不到这样的感觉,很可能就会导致关系无法维持或SM伴侣的离婚。比如我现在的伴侣是一个很资深的SM实践者,他在圈子里已经有二十年了。他以前会以每周两次的频率组织SM聚会,他就是因为前妻不再想继续SM的实践而导致离婚。因为作为一个S,他觉得如果没有了这样的实践,他就找不到自我了。遇到我以后,我和他更多是将SM作为一种游戏。因为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想建立SM的感情模式,因为女权,我还是有很强的平等和反抗意识。我不认为应该存在你“是”我的主人这类固定化的标签。所以,我没有在生活里叫过他主人,因为我不再想和第一个主人那样将SM关系延伸到日常生活中,再次将我自己的人格完全打碎。因为如果每天你都这么叫别人主人的话,会分不清现实和游戏。
不可否认,在单纯将M当物品的情况下,还是处于物化情况的。但是一般是短期在探索时候,才有可能去接受。M也无法长期接受不被当成人。而且,女性会有想在可控条件下被物化的冲动,但那一定都是短期的。其实,这种M被物化的欲望让人感到被需要。但在现实中,不能将其变成固定的角色,它只是一种SM游戏中的状态而已。
SM是与性相关的高度精神活动
我觉得SM是人生的一种高级玩法,是具有很深意义的游戏。一般的人只是遵循一般的性方式其实只能得到一般的满足。但是有些人需要寻求精神上的追求。因为SM的实践很多都没有性jiao,更多是以你的想象、关系的构建、身份认同构建起来的精神活动。如果以性交为目的把你绑了搞,其实是很低级的玩法。真正的SM其实是与性相关的高度精神活动,比如只是打屁股或者绳艺等,不一定要有性行为,甚至都不会脱衣服。所以SM首先是跟精神相连,而不是和肉欲相连的。比如说强奸,其实不少女性有这种隐秘的性幻想。(我为什么在寻找时候会想去见陌生人,参与拍SM片子的试镜,并不是没有安全顾忌,但是还是有一种隐秘的需求。其实这就是一种精神需求。(芝麻社友情提示:女性有强奸性幻想,不代表实际就想要被强奸。这不是强奸有理的理由。)
S和M(主奴关系)的独特性就是在于强烈的精神特征,建立在一种双方合作的构想上。具体道具就像是在演戏布景。我之所以感到SM关系具有探索意义就是因为不同的实践能让我进入不同的情境,让我成为另外一个我。让我可以跳出原有的自我,在另外的情景中成为另外一个人。
我认为的理想的主奴关系是那种一对一的,最后能够给主人结婚和在一起。在现实中还是有很多例子是这样的。可能唯一的障碍是,一般主人都希望有别的M,而不愿意一直一对一。有可能等人老了,主人也会想稳定下来,他也玩腻了。那作为M,等到那一天到来,就可以实现一对一关系了。年轻的男性是做不到一对一的。
因为强奸而处于死亡边缘的我
通过各种SM实践,这么多年下来,我明白了接近过死亡的感觉。其实不只是一种接近死亡的感觉,而是我真的很多次要死了——当然这并非和搞SM直接相关。其实,对我而言,所有性都是强奸,不管当时是否自愿。因为我和真正有感情的人建立不起来任何性欲望也无法有真正的性实践。所以每次都只能和陌生人或只是一般朋友关系的人开始整个性过程,而在这种情况包括摸,对我而言,其实都是强奸。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一方面我需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寻求刺激。但是另一方面每次我都感到自己处于被强奸的状态。
所以最后一次当我再次感受的时候,我就去报警了。这个人是一个普通朋友,他知道我搞SM。所以当我说NO的时候,他就认定我有相反的意思。我并没有和他约定,也没有和他搞SM。但是他因为知道我玩SM,所以就觉得对于我是无所谓的,可以用强。后来我报案后去医院检查,医生给我吃了一个月的抗艾滋病的药。这导致我药物过敏反应,发烧,起疹子,人也水肿了。医院也看不出是什么病。
当时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医院查了很多项目都查不出什么原因,每天我都受病症、抽血和检查的折磨。后来我就跟我国内的父母说了我的病情,家人十分着急。于是我趁机给他们说了所有的真相,包括我在法国这几年的生活,包括我约炮和被性侵。我妈在电话里听了三个小时,一直在哭。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我给我好的朋友们也说了实情。神奇的是,当我说完,我的过敏很快就消失了,病症一扫而光。住院后第九天还是第十天,我就出院了。很可能是这么多年的伤害梗在心里,所以不说不行了,造成了身心反应。
那我妈也因此知道了SM的事情,加上强奸的发生。所以她开始对我施加二次伤害。她说我不知羞耻、没有自尊、人格扭曲。其实我周围在法国的朋友有些人是知道我搞SM的和找主人的。他们中间有些人是因为猎奇所以来听,有些人没什么反映,有些人就表现出强烈反感。但是基本上后来他们都会避免这个话题。不过,本来能够谈到性的朋友也不多。而且即便在法国,如果别人知道你是真心搞SM的,他们会首先给你贴一个标签,会给你很多负面的评价。有些人会因此远离我们,比如我的伴侣因为是S,有些人会说他是一个喜欢支配别人的人,喜欢操纵别人的人。就是一般人理解不了SM和生活的区别,他们会混淆且产生误解。
其实搞SM的人本来是一个很小的圈子,数量也不多。后来因为演变为大众流行文化,而被各种人扭曲了。他们片面化地去理解,比如认为这就是一种新颖的约炮方式。所以他们会标签化你和攻击你。
我或许以后不会再触碰SM了
现在我和我的伴侣由于精力和时间关系,我们几乎没有了性生活。因为我们对一般的性交完全没有兴趣,但是搞SM又需要精力和时间。所以暂时就搁置了性。但是不能说SM在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只是说不再去触碰而已。因为SM始终是探索人生的一种方式和一种性生活的模式。
不过,我现在觉得,即便以后有了时间和精力,我可能还是会不再触碰SM了。因为我已经触到了边界。无论是SM还是其他的性方式,对我而言,都不是一种平和的关系,性本身就意味着伤害,就联系着很多强奸的回忆。所以到了后来,在我在这里,演化出了另一种满足的方式。我会每周交钱去做三次精神分析,就像是去和“主人”交流。因为精神分析师就像你精神的主人,它也包括对你精神的引导。